Write to the End

 「起床，金泰亨。」朴智旻已經是第三次來房間叫他了，然而棉被裡的人動也不動，跟十五分鐘前的畫面完全一樣。

說朴智旻不生氣絕對是假的，昨天他早提醒過對方別太晚睡，結果金泰亨還是玩遊戲玩到半夜，嘴裡敷衍地說著沒問題我起的來。果然是騙人的。

「今天要去看奶奶喔，再不出門就晚了，我們還要去玧其哥的店。」早就太過熟悉彼此了，朴智旻深知打罵似的叫法根本不管用，於是搬出柔情攻勢。

金泰亨總算從棉被裡鑽出半顆頭，預告著他醒了，朴智旻終於才離開房間。

「我來開車吧。」朴智旻往順心的碗裡添滿飼料，又確認牽繩已鎖緊後，轉頭對金泰亨說，「你到車上再睡一下。」

他們在郊區租了一間平房，附有一個小小的庭院。

看著庭院總覺得單調，金泰亨便說來養動物好了，過沒幾天就領養了一隻小狗回來，取名順心。

又過了兩三年，他們撥了些存款買輛車，算是完成了階段性的夢想。

坐到車上後金泰亨偏偏就沒了睡意，他開了音響，搖晃著身體唱起歌。跟情緒過高的他比起來，朴智旻看起來莫名冷靜。

「我好緊張。」他沒辦法跟金泰亨一樣放鬆，只好將不安的心情轉渡給對方。

「那換我來開吧。」金泰亨以為朴智旻還不習慣新車。

「不是…」朴智旻雙手直直地握著方向盤，深吸了幾口氣，「因為，待會要去的地方…」

「你很好笑耶。」金泰亨大驚小怪的打斷他，「見爸媽時你都沒這樣。」

「這哪裡一樣。」

金泰亨湊過頭，就近觀察朴智旻的臉，發現對方真的緊繃的無一絲笑意，雖然有點惡劣，但他心裡覺得實在太有趣了。

去年過年時，他們去了彼此家拜年。

朴智旻總擔憂粗心的金泰亨會不小心闖禍，從頭到腳把他叮嚀了一遍，但進家門後金泰亨果然把一切囑咐都拋開了，笑嘻嘻的用本性處理所有況狀，朴智旻的父母卻很喜歡這樣的金泰亨，當母親握住金泰亨的手說，好像多了一個兒子，朴智旻轉過身就哭了。

看著在做行前準備的朴智旻，金泰亨則這麼對他說：也不是第一次來我家，就跟平常一樣吧。

對長輩而言，朴智旻根本乖巧得討人喜愛，金泰亨知道他一定會表現得很好，一點都不擔心，於是他故意在眾人面前親朴智旻，朴智旻的臉馬上漲紅，也不知是氣的還羞的。

金泰亨一直希望朴智旻能學著放鬆，但就像對方想要他多去思考一樣，他們都明白很難做到，最後也都不怎麼強求了。

「奶奶一定會很喜歡你的。」金泰亨向朴智旻保證。

停好車之後，金泰亨握住朴智旻的手，兩個人在草地間走了一會，停在一個墓碑前。

他蹲了下來，用著孩提時那樣開朗的聲音說，「奶奶，泰亨來看你了喔。」他接著把朴智旻拉過來，「還有智旻，他是我的…嗯…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人。」

朴智旻依然緊張得說不出一句話，要是平常，金泰亨這麼說他一定會要他別亂說話。他看著金泰亨閉上眼低頭開始祈禱，也轉過頭看著面前那張慈祥老人的照片，在心裡結結巴巴的說起話。

『泰亨奶奶，我是朴智旻，這麼晚才來見您真的很抱歉。泰亨小時候一定調皮得讓您很傷神吧，他現在已經是很體貼的大人了喔！雖然還是有點孩子氣，但絕對很可靠。我常常叨念泰亨惹他不開心，希望您能理解，我未來還是會這麼做，也會學著尊重他的想法。請放心將泰亨交給我吧，有時間我會和泰亨再來看您的。』

他們靜靜的待了一會，金泰亨看著陷入沉默的朴智旻說，「要走了嗎？」

「好。」

他沒問朴智旻跟奶奶說了什麼，金泰亨多半都猜得到，他自己也說了差不多的話。

「奶奶人很好吧。」

「嗯，泰亨奶奶真的很親切。」

「就說奶奶一定會喜歡智旻的。」

回到停車的地方，朴智旻的心緒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氣氛，金泰亨走到他旁邊，深怕驚擾對方那樣細聲地問，「我來開車好了。」

朴智旻卻一把抱住他，聲音還帶著哭腔，「泰泰，對不起。」

這聲對不起包含太多事了。

有些事甚至久遠到金泰亨回想起來都費神，他們之間一年一年的過，金泰亨以為後來的幸福會逐漸沖淡那年發生的事，然而朴智旻沒有完全放下，他感到有點沮喪，卻不願責怪任何人。

金泰亨發動了車子，又撥了音樂，開始懊惱這趟探親之旅到底是好是壞。

朴智旻轉頭看他的時候，金泰亨搶先開口給他忠告，「不要說會讓我生氣的話喔。」朴智旻只好又回頭看著窗外。

剛剛的對不起已經讓他斷了幾絲理智，要是朴智旻再說些類似『早知道、假如那時、當初我…』這種話，他怕自己真的會把對方丟下車－－才怪－－他只會心疼得要死。

閔玧其開了家咖啡店，裝潢已到收尾的階段，他將店的經營全權交給鄭號錫負責，大概是太過相信對方吧，他竟然覺得失敗也沒關係，他已經開始慢慢熟悉自己偶爾會閃過荒唐的念頭。

朴智旻搬出去之後他就這麼一直和鄭號錫住著，也不打算再招租。也許是再也不想住其他人，也許是再也受不了有人離開，也許都是。

他不認為朴智旻是被金泰亨搶走，朴智旻是被長大成人後的自己奪走，所以他放手放得很愉快。鄭號錫卻在這時挖出陳年舊事取笑他說：有人說自己不是家長，現在淚眼汪汪的模樣就像護送小孩離家的父母一樣。鄭號錫同時給了閔玧其一個過於溫暖的懷抱，讓他無法推開。

鈴響打斷閔玧其的思緒，堅持要當第一個的客人終於到了。連他自己都有孩子回家了的錯覺。

「有點晚了喔。」

「這裡很難停車嘛，我跟泰亨走很遠呢。」

鄭號錫簡單介紹完店裡的佈置後，便為他們端上咖啡跟他精選的甜點。

「哇，號錫哥看起來好專業。」金泰亨忍不住讚嘆。

「當然啦，我可是有去考咖啡師證照的。」他指了指桌上的餐飲，「開動開動。」

「我最近也去上課了。」金泰亨說，「我也想考證照，到幼兒園當老師。」

朴智旻的表情很鎮定，看來是知道這件事，但閔玧其跟鄭號錫到是驚訝到不能再驚訝。

「我很喜歡小孩嘛，覺得當老師是不錯的選擇。」他尷尬的笑了幾下，「也不一定考得上啦，畢竟很晚才開始學習，身邊也沒什麼人有小孩。」

這下更難接話，鄭號錫的嘴角都僵住了。

閔玧其忍不住看了朴智旻的臉色，他依舊面無表情，他猜他們早在家吵過一輪。

閔玧其還真的猜中了。

當金泰亨提起這事時，儘管他先澄清絕對不是他想要小孩，朴智旻還是歇斯底里的講了一堆他事後會後悔的難聽的話，金泰亨後來也安撫到不耐煩，兩個人冷戰了好幾天，朴智旻乖乖去道歉後才和解。

也不算和解，朴智旻覺得，其實只是暫時休戰而已，除非他們之間有一人真的有了小孩。他想過那就讓金泰亨去吧，並不是想顯得大愛，而是那種痛苦留給自己就好。

看自己喜歡的人跟別人生小孩，這什麼爛事。

「其實…喜歡小孩也是有很多方式嘛…想要的話…」鄭號錫一開口便慌了，早知道就跟閔玧其一樣裝傻，他不禁想自掌十嘴。

「代理孕母嗎？我不會考慮。不管對誰來說都不公平，能跟智旻兩個人一起生活就足夠了。」這幾乎是鄭號錫見過金泰亨最正經的一刻，他突然慶幸自己講了那些廢話。

「欸，朴智旻你有聽到嗎？」金泰亨又用嚴厲的口吻對旁邊的人說，「我不准，你也不能。」

朴智旻順從的點頭，他吃了口甜點，覺得喜孜孜的。

閔玧其目送他們倆離開後，心裡莫名覺得欣慰，店應該會很成功，他突然能肯定。

鄭號錫一反平常的安靜，他說，「我們泰亨完全長大了。」

閔玧其聽出鄭號錫話中的感嘆，很想將家長那句名言還給他，但最後只給他擁抱，而鄭號錫也沒推開。

回家時又換朴智旻坐駕駛座，他不想再讓金泰亨放些擾亂心靈的歌，一整天下來他實在太累了，只想平安把人載回家。金泰亨一上車便睡著了，真是的，也不體貼一下駕駛人同樣很疲累，朴智旻看著對方的睡相，最後還是放慢了車速。

門口的順心見到主人回家開心的搖尾，低低地吠了幾聲。

朴智旻將安全帶解開，他輕推著一旁的人說，「泰亨，到家囉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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