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rite to the End

「泰亨阿，你下禮拜不是高中同學會嗎？」

聽見鄭號錫的聲音，金泰亨才從手機遊戲中抬起頭，轉向書桌上擺著的桌曆，他確實在下周末的日期上做了標記。

「真的吶…」他喃喃著。

高中畢業時，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要展開新的人生，似乎受夠了這亂七八糟的青春。

金泰亨也不例外。

故意考去首爾的學校，離開故鄉，一心期望自己有其他突破。

但至今過了二年，能勉強地活像個都市的大學生便不錯了。

運氣不錯的是，同住的鄭號錫從金泰亨一入學就對他十分照顧，也許也是遠從他鄉而來，雖是大一歲的學長，兩人相處起來更像是平輩朋友。

「你會回家住嗎？畢竟比較遠嘛。」

「我還沒考慮那麼遠…」金泰亨撓了撓頭，對著鄭號錫用著拜託的口吻問，「哥，如果我沒回來，可以幫我拿衣服去洗嗎？」

「沒問題阿，幫我帶個你那邊的特產就好。」鄭號錫微笑。

金泰亨打開手機的通訊軟體，高中群組已經陸續討論起下禮拜的行程，很久沒這麼熱鬧了。有的時候，金泰亨也會忍不住想起高中時光──特別是他覺得大學生活根本沒他以為的有趣──當時的血氣方剛，橫衝直撞，對比現今反而有股甜美的後勁。

尤其當時，他的青春裡有他。

＊＊＊＊＊＊＊

──泰泰！

金泰亨聞聲張望，愣了一會，現在聚著的同學裡根本沒人會跟那人一樣這樣喊自己的名字，才回神這聲叫喚只是幻想。

他覺得非常失望，彷彿這場聚會再也沒有任何價值，全部顯得無趣。他後來提早離開，本打算回首爾，最後還是在路口轉彎往家裡的方向走。

泰泰。

腦子又說。他垂下頭有些憤怒地踢著腳步，只想甩開這道聲音。

「泰亨。」突然有個人影繞到他面前，伸手摸上他的肩頭，「金泰亨！都不理人呀。」

還沒從虛幻中抽身的金泰亨只是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人。

朴智旻瘦了，體態看起來精實，隱約現著肌肉曲線，但笑起來肉肉的雙頰仍是一樣。

「你有回來阿？」

「嗯。」朴智旻說，「我沒訂到早一點的車票，只能趕在這個時間到而已。」

金泰亨不明白朴智旻為何表現得像在對他解釋，緊繃的嘴角卻在這時鬆懈，「欸，你怎麼沒過去聚餐呢？」

「我想先確認泰亨你有沒有回來。」朴智旻依然笑笑的。

所以對方才會出現在他家門口，這跟自己去同學會的動機一樣阿。金泰亨的內心隱隱產生種優越的感覺，他搭上朴智旻的肩膀，露出連自己都沒發現──那過於燦爛的笑容，「跟以前一樣睡我家吧。」

朴智旻考上的也是首爾的大學，要彼此聯絡理當不難，卻在金泰亨有次換了手機號碼，他想起來要通知朴智旻時發現對方也換了號碼，在錯愕與遺憾間，金泰亨果斷地放棄了這段友情。

不單純是為了這無聊的事情放棄。

高三時，儘管他們仍會玩在一起，朴智旻卻單方面逐漸地拉開他們的距離，連天生樂觀導致對情感較為遲鈍的金泰亨也感覺到了。但金泰亨自己替朴智旻找了理由：『高三要專心準備大考，沒時間去想課業外的事，更不可能到處玩。』他同時也替自己接受這個理由。

直到畢業那天，朴智旻對他說了那番話。

「阿…終於畢業了。在泰亨你身邊實在好累，再多待一天都很難受。」

總是笑笑的朴智旻那時沒任何表情，甚至真誠到讓金泰亨覺得自己悽慘，他只能將這些話當作玩笑看待，之後的很長的時間裡，金泰亨都不願再回想高中三年的任何點滴，原來他真心面對的，一直是個謊言。

尷尬。

當金泰亨跟朴智旻躺在同一張床上，發現能寒喧的說詞都用盡，也遺失了像學生時代一起期待著明天的興奮、吵吵鬧鬧的玩笑。只剩下尷尬。

金泰亨背過朴智旻選擇裝睡，沒多久也真的昏昏欲睡。

隱約間他聽到朴智旻在叫他，不對，聽起來更像是夢話一樣沒有方向。身後的人彷彿小動物般扭了扭身子趴上他的後背，聽著後方傳來安穩的呼吸聲，他也糊裡糊塗地睡著了。

金泰亨起來時時間已經不早了，旁邊的朴智旻還熟睡著，他繞過他捲縮的睡姿，放輕手腳地下床。

慢緩地關上房門後，他對著因太晚而來不及報備要回家住的家人打招呼，在母親正要開口嘮叨時，他又趕緊説，「智旻也來了，沒醒呢。」

母親受夠自己孩子的淘氣似的轉身走進廚房，嘴裡卻滿懷慈愛地嚷著要為朴智旻做些好吃的。金泰亨躲回房間，看到朴智旻移到他剛剛躺的位置，整顆頭埋在枕頭裡。

腦中浮現昨晚朴智旻環抱他的畫面，那是什麼感覺呢？還在回味的時候身體已經自動模仿起那個姿勢。金泰亨將臉頰貼在朴智旻的後頸，一隻手摟上對方的腰，他的腿比朴智旻的修長，往上一勾，對方幾乎縮成一團，滿滿地塞在自己懷內。

金泰亨的內心四處響著成就達成的滿足歡呼。

朴智旻真的瘦了，透漏的肌肉更不是假的，金泰亨不禁在他的腰腹部間摸索，觸感極好。對比自己，金泰亨實在不理解對方昨晚怎麼能夠靠著這麼舒適，他的身體從來不像練過現代舞的朴智旻柔軟。

「我可以轉身嗎？泰泰…」

「呃？你什麼時候醒的…？」

「剛剛。」朴智旻的聲音軟軟黏黏的，雙眼更是迷濛。

起先只是好奇有趣，卻在朴智旻真的翻身面對他時氣氛全變了。

兩人的鼻息交織在一起，細微地噴灑在脖頸處，金泰亨覺得皮膚簡直要被這濕熱感灼傷，體內有股難以言喻的慾望漸漸湧出，他極不自然地嚥下累積在喉頭的唾液，並祈禱著朴智旻沒聽見他古怪的吞嚥聲，儘管他覺得朴智旻咚咚跳的心臟彷彿就在自己耳邊動著。

金泰亨陷入了漩渦裡，他放任自己在朴智旻的氣息裡轉啊轉。

他們什麼也沒發生。後來朴智旻坐起來伸懶腰，瞬間像是有人把門窗全部打開，強風破門而入吹散了所有流動的燥熱。想發生什麼？金泰亨問著自己，卻不敢答。

搭車回首爾時，金泰亨坐在靠窗的位置，他單純想透過玻璃窗偷看朴智旻。

「智旻你，畢業時…說的，你還記得嗎？」

「哦？」朴智旻輕易地對上金泰亨倒影在窗戶的雙眼。他瞇起眼笑著，那弧度像是掛在天上的彩虹，「泰亨你終於對我説我的名字了呢。」

「欸呀，我沒忘記你的名字啦，只是…」

朴智旻三個字是金泰亨心裡的一道開關，説了，會有很多東西從心裡掉出來，接著把他淹沒。

「我說了？嗯，沒印象了耶…怎麼突然問這個？」

「沒事，沒什麼。」如果朴智旻解釋了當天那句話，自己會不會好過一些，他其實也不知道，只是這件事如細針般死死釘在心上，而他認為只有朴智旻能輕鬆拔起。

「你換號碼了嗎？」朴智旻突然問。

「呃，說到這個，智旻阿…都是我的失誤，當時在寄訊息時似乎漏掉你了。」縱使金泰亨心裡有疙瘩在，他也不是絕情到這種地步的個性。

朴智旻看了一眼金泰亨，從喉嚨發出個單音，似乎沒有想再追究這話題。

當他人評論朴智旻時，首先會稱讚他很善良，有著不動聲色的體貼，中性一點的評價也許還有過於小心翼翼，無理的執著等等…。朴智旻倒是認為自己是個不好親近的人，他露出的笑容常常是沒什麼意義的，甚至帶著敷衍。

上高中之後，朴智旻遇見金泰亨，雖然同班卻也是經過好幾個月彼此才敞開心胸。起因在金泰亨沒由來的一句：「智旻阿，幸好有你在。」朴智旻想，他只是…什麼也沒做啊。等到再大一點，長了一些歲數，才明白光是存在就足以感謝這樣的心情，比任何稱讚還難以忘懷。

「哥我回來了。」回到首爾的住處，朴智旻不是先回自己房間，而是打開房東的房門，一屁股坐在對方床上，「玧其哥。」

「你們和好了嗎？我說過你得好好處理和那傢伙的事才能進家門。」

「幹嘛這樣啦，玧其哥－－－」朴智旻撒嬌地扯了扯閔玧其的手臂，「難怪我們一直找不到其他房客，都是哥看起來太兇了！」

「我一直長這樣喔。」閔玧其抬了一邊眉，語氣微微帶著笑意，「懶得找其他房客了，你就一直住這吧，反正你也租不起其他地方。」

閔玧其這話很實在，像這樣便宜方便的住所幾乎難尋，而租不出去的原因朴智旻非常有把握是因為房東的關係。

「所以金泰亨有揍你嗎？」

「欸？泰亨不是那種人啦…」

「那你向他道歉了沒。」 

「…沒有。」

「所以是？」

「我們換了電話號碼。泰亨説他當時忘記通知我了，後來也不知道怎麼聯繫我。」

「這是藉口吧？我猜他根本記得你對他說的話，而且一直很在意。」

「他確實記得…」

朴智旻不敢對閔玧其說裝作失憶的是他。明明是想對畢業當時説了傷人的話道歉的，他卻頻頻因為對方意外的行為失神。成年後的金泰亨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，除了漸漸被拉低比重的孩子氣外，現在更多了誘人的溫柔。

「你一定又只是露出傻傻的笑臉。」

「哥！我不跟你說了！」

朴智旻下了第一千零一次的決心要搬離這個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