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身為共犯之一,他該做的就是體會朴智旻的孤單,直到死去。

 

 

「好痛,柾國...我好痛。」

 

懷裡的人彷彿沒有骨頭,軟弱地攤在他身上,眼角流出的淚浸溼了他的衣袖。田柾國怕得動也不敢動,全身大汗淋漓,整片衣服黏住了他的肌膚,他感到呼吸困難,連細胞都被堵得無法換氣。

 

「智旻,我在這,你看,我在這裡。」

眼睛眨也不眨,深怕只是一瞬間便會錯過,他再心急,仍還是不敢輕舉妄動。

「嗯...」朴智旻提了嘴角,像是在笑,看起來卻又那麼悲傷,「柾國。」

「嗯?」

「對不起...。」

 

不要說對不起阿,田柾國咬緊牙關,渾身顫抖地想著,他根本不會原諒朴智旻的。

 

他開始覺得冷,像是氣溫一下降到零度,視線裡的人也越來越模糊,糊成一抹大紅色,細細碎碎又鮮豔的紅色。

懷中的重量逐漸變輕了,觸感又纖又薄,就像端著細緻的瓷器在掌心內。到底怎樣的力道才不會碰碎朴智旻,田柾國內心狂亂吼問著,卻沒人回答他。

 

霎時,一陣怪風吹來,他的身體被吹得搖搖晃晃,懷中的人被他一擺,跟著風散了,像紅色的雪,虛浮地飄在空氣中。

伸手想捉回來,只剩塵埃。

 

--智旻!

 

田柾國猛地坐起身,轉頭一望,窗外的世界是淺藍色的,不知名的鳥正充滿生機的啼叫。

心臟還不規則地怦怦亂跳著,他喘了幾口氣,發覺全身盡是冷汗。

 

「還好嗎?」

 

視線隨著聲音向下,撞入一雙帶著琥珀色的眼、穿著一身粉紅色睡衣的人。

 

「作夢?」

「唔...好像吧。」

分明是很可怕的夢境,一睜開眼又什麼都忘了。

 

躺在旁邊的人沒多說什麼,隨手拿起放在床頭的冊子,瞄了眼時間邊動筆寫畫,「起床時間...早上六點半,有作夢,中間沒醒,睡眠長度七小時......。」

 

田柾國看著對方用著一頭亂澎的頭髮認真地幫自己作紀錄,頓時覺得想笑,這治療看起來也太不專業了吧,跟玩家家酒似的。

 

「你在公司有午睡的話要跟我回報喔。」邊說著邊大手一揮,在記錄者旁的空白處簽上了金碩珍三個字。

「嗯。」他問,「那你今天要幹嘛?」

「一樣,處理個案。」

 

田柾國不作聲。

據他所知,金碩珍目前接的案子就只有自己一人,這個回答說明了他今天根本沒事要做。

他看著金碩珍跳下床,過大的粉紅色睡衣在早晨的陽光下透了一半,臉上映照著溫暖的金光。田柾國張開手,企圖捕捉那無形的暖意,還有,灑在陽光下的人。

 

「喂,田柾國,你該起來囉。」金碩珍突然回頭望他,瞳孔的顏色在光線下又淡了幾分,「今天天氣很好,是大太陽呢。」

 

偶爾田柾國會覺得金碩珍像是太陽,遠遠的就能感受到暖度,太近則會讓人煩躁,有點像他們的關係,需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彼此才舒服。

但,好天氣?才怪。高溫三十五度,簡直要熱死人了。

 

他目前住在金碩珍的家,還跟對方睡同一張床,但不代表他們之間有任何特殊,純粹是這張床有引人入睡的魔力。

他當時在這張床上睡了前所未有的好覺,是三個月來的第一次。身體就像記住這張床,回家後怎樣都不好睡。加上金碩珍要求他要寫睡眠日誌,然而他每次都忘記。

 

所以,他就很自然的搬進來了。金碩珍沒拒絕,唯一反對的是把床讓給他,最後只好兩個人擠著躺在一起。個性倔強這點兩人倒是很相像。

 

最一開始,田柾國也在擔心自己會不習慣和別人住一起。

經歷這麼多事之後,他對與人的相處產生恐懼,心裡始終有擱不下的遺憾,這道心傷無法坦率告訴任何人,意志一天天被消磨,他的自尊卻無法讓他做出與朴智旻相同的決定。

 

他害怕某一天醒來,再也想不起朴智旻的笑臉,他必須一直擁抱這份遺憾活著,彷彿這樣做才能將朴智旻刻在心上,永不遺忘。

 

金碩珍從沒關懷他的過去,或說是不特別關心。

偶爾在閒聊時,才會漫不經心地隨口問起,語氣像詢問昨天電視劇的發展,毫無惡意的好奇。

 

「嗯?所以金泰亨是朴智旻幻想出來的人囉?」

「對阿。」

「你怎麼能確定。說不定真的有金泰亨這個人,這個世界這麼大。」

「我找過了。」田柾國說。「智旻從小到大的學校手冊,或是電腦、手機裡的聯絡人,沒有一個叫金泰亨的人。」

 

田柾國發瘋似的找尋過關於金泰亨的蛛絲馬跡。他想,假如金泰亨真的存在,那麼朴智旻在這世上留下的痕跡又多一些。他不斷去發掘,去追逐,像在獲捕糧食,用來延續他的生命。

結果什麼也沒有。

這無疑是在失去朴智旻後,讓他更難受的一大打擊。支撐著他的信念隨著對金泰亨始終一無所獲逐漸被摧毀。

然後他變得破破爛爛,被好心的金南俊交給金碩珍回收。

 

「由我說這種話很奇怪,但我覺得,朴智旻很努力了。雖然有人說死不能解決一切,但對那些人而言,確實什麼也不用煩惱了。」

 

田柾國似笑非笑。沒有得到安慰,卻也沒任何被冒犯的感覺。金碩珍一直是這樣,很直接,卻不曾真的傷人,他的體貼通常是不經意的,不會給任何人造成負擔,沒有仔細感受的話,甚至不會發覺。

 

「不過你不會這麼做吧。」田柾國淡漠地問。

「你也不會。」金碩珍說。

 

他聽見金碩珍大大地嘆一口氣。

「我是自私的人,自己好就好了,不想為別人的事傷神。」

 

田柾國猜不出這是不是反話,但他覺得,金碩珍這麼說並不是想得到任何人的鼓勵,所以只是安靜的看他。

 

「跟我不一樣,你是勇敢的人。」金碩珍說,「你跟朴智旻都是勇敢的人,儘管你們做了不同的決定。但至少,你們都好好感受過這個世界了。」

......有像你這麼消極的心理師嗎?」

「阿,抱歉。我們立場相反了呢。我不該對你說這些。」

 

他們沒人再說話了。

田柾國感覺很不好,但他說不清是哪裡奇怪。這個對話與場景總讓他似曾相識。

 

「不,你繼續說,我想聽。」

金碩珍面露難色地看他,平時總擺出平淡表情的人難得洩出情緒。然而任田柾國等了多久,金碩珍都沒再吐出一個字。

 

「如果我,我當時,多聽智旻說一些,多關心他一點,也許智旻最後就不會做出那種選擇。」

 

當時朴智旻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,他卻沒做好扶持對方的腳色,拿自己同樣被逼得走投無路當作藉口,對朴智旻的憂鬱輕易地選擇視而不見。

田柾國無法原諒自己。

甚至是為了贖罪才繼續活在世上。

 

他突然緊張金碩珍會如何回應他。這些話他從沒告訴任何人,他一直說不出口,畢竟那些相同的安慰已經聽過太多次了。但這次他希望,金碩珍有其他答案。

 

「總有費盡心思仍是徒勞無功的事,與其一直後悔,不如早點想開吧。」

金碩珍給他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回答。田柾國失望極了。

 

有一種捲在迷宮裡始終找不到出口的感覺。

朴智旻當初是不是就是這樣,只為了找一個擁抱,在充滿荊棘的路上傷得頭破血流,但什麼也沒得到,最後倒在自己的血泊裡死去。

 

田柾國不接受。這太令他難過了。

嘗試去釋懷,然而再一次面對時,他還是渾身充滿罪惡感。

 

他憑什麼這麼自私,心安理得去接受別人要他放下的那些滿是優越的說詞,他到底憑什麼,覺得可以置身事外,將朴智旻看作一場意外。

那些人自以為好心,假裝善良地隨手替人拔起皮膚上扎的刺。實則卻是直接剝開血肉,取出你的骨頭。這種疼痛他們根本不懂,只會虛偽地說著沒事,不痛,都會好起來,甚至擅自站在上帝的立場來寬恕你的罪。實在太噁心了。

 

或許也不該再信任金碩珍。

朴智旻孤零零一個人的時候,那些滿嘴曉以大義的人都去哪了。

身為共犯之一,他該做的就是體會朴智旻的孤單,直到死去。

 

『我要出差一陣子,有事情你可以先找南俊。』

後來的一天,金碩珍留下這張紙條,人就離開了。

這算金碩珍放棄他的一種手段嗎?就如他當初背棄朴智旻那樣。

 

金南俊先找上田柾國了。

拿了一牛皮紙袋交給他,裡面是金碩珍的家鑰匙跟一些家具使用的注意事項,還有幾罐全新的維他命。

 

「他有說去哪嗎?」

「珍哥只說你可以隨時打給他。」

 

第六感告訴他金南俊的確知道什麼,因為金南俊的眼神看來很擔憂,這讓田柾國感到十分不安。

他擅自拉開與金碩珍的距離,不代表他真的希望金碩珍離開。

若金碩珍因為自己而遭遇什麼...,不,他不敢想下去了。

 

田柾國又開始失眠,反覆被惡夢折磨。

這張床不再有魔法,成為了他看也不想看的,像是鬼怪般的存在。

之前的他還能裝作活著,現在卻辦不到了。他對生命感到絕望。只有在排山倒海的疼痛不斷襲來時,他才悲哀地發覺自己仍在苟且偷生。

 

金碩珍無消無息。田柾國心裡已有對方不會再回來的念頭。

 

又剩他一個人了。

 

--

 

我以為我要寫完了...TAT   好有ON檔戲的壓力

 

 

 

arrow
arrow

    活在當下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