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rite to the End

過了好幾天朴智旻才得知他賴在金泰亨家睡覺的當下，屋主正和他的主管吵得不可開交，後來是金南俊上來把金泰亨帶走，慶幸那時還不到上班時間，沒有驚動太多人，然而知情的人都說金碩珍脖子紅了一整天，幾乎放棄了表情管理。

這兩個人在朴智旻面前都沒說什麼，雲淡風輕的，朴智旻開始還不肯信，是金南俊拜託他幫忙湊合那兩人和解，說他會安排一個飯局，要朴智旻勸金泰亨出面向金碩珍道歉，金碩珍那邊他會處理。

朴智旻從沒看過金泰亨真的生氣，就算待他多粗魯，對方也是溫柔的笑笑、遷就自己。能包容整個宇宙的金泰亨同時有不輸他人的倔強，為了世界和平，朴智旻正想方設法軟化這面鐵壁。

從一個禮拜前他開始送早餐到金泰亨桌上，中午順著對方的意吃了好多天的漢堡，在金泰亨要加班的夜晚替他買消夜及補給飲料。朴智旻跟金南俊約的日子在周六，於是周五晚上他便向金泰亨提議下班後去吃飯，他請客。

金泰亨吃得心滿意足，飯後還意猶未盡地拉著朴智旻到河濱旁散步，走累後的兩人找了個木椅坐下，金泰亨摸著突出的肚子倒在朴智旻的大腿上，嚷著他飽到快吐了。

河邊的風透著冷意，金泰亨忍不住縮了一下身子。

安撫睡不安穩的嬰兒似的，朴智旻輕拍著他的背，從丟在腳邊的公事包內拿出平常穿的棉外套蓋到金泰亨身上。腿上的人瞇眼躺著的樣子像極了一隻翻肚撒嬌的大狗，朴智旻愛憐地用手指撥著對方耳邊的髮絲，心裡感嘆這或許是他人生中最接近幸福的一刻。

「泰亨，跟碩珍哥道歉吧。不管怎樣，碩珍哥都是哥哥，在公司更是前輩，就算你再有理，這種時候還是要先低頭，之後再慢慢解釋，會比較好。」朴智旻的語調比起命令更接近懇求，觸碰對方的手勁輕柔得像在安撫盛怒的老虎。

金泰亨看著他，眼神銳利的彷彿在鎖定獵物，「我不想。」

雖然早就猜到對方的回答，朴智旻仍是有點洩氣，「你跟碩珍哥到底為什麼生氣，能說給我聽聽嗎。」

「他希望我不要那麼常去找你。」金泰亨很快地回。

朴智旻猜測這中間應該有很多關鍵字被省略了，但他不打算繼續追問。

金泰亨接著激憤的坐起來，睜大眼瞪著朴智旻，質問他，「你不生氣嗎？如果有人要你再也別和金泰亨見面了，你不會有任何感覺？」

「那種要求當然會拒絕。」為了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，朴智旻握住他的手。

如果回頭望，整路上都是他用血汗淚混成的痕跡，既不堪又醜陋，然而他追逐的那人實在太美好了，僅僅依著背影遺留的香味都是種奢侈。

「所以我對自己最後的選擇，感到很值得、很值得。」捏了捏手中的另一雙手，像是要傳達金碩珍當時給他的力量，「不要對碩珍哥生氣了。現在覺得痛苦的事，很快會過去的。」

或許真的被他的誠意打動到，金泰亨嘆氣之後說，「好吧，我會向碩珍哥道歉。」又補一句，「那智旻親我一下當作獎勵。」

「親你？…嘴、嘴嗎？」

「臉頰啦臉頰。」金泰亨狡詰一笑，「難道智旻想親我的嘴？」

「不要開玩笑了，我為什麼要…」也不等朴智旻說完，金泰亨自顧自地閉上眼睛，將側臉獻到他面前。朴智旻吸了一口氣，急急警告他，「你不要亂動喔。」

金泰亨的嘴角高高地掛著，臉頰擠出一團小巧的肉，朴智旻靠近那可口的肉團，深怕心臟跳出來似的緊抓著自己的胸口。不管了，他想，反正自己不會有任何損失。

在朴智旻橫下心往金泰亨臉上親吻後，他在他的眼睛裡看見自己的倒影。

金南俊故意錯開時間，讓朴智旻整整晚了一小時才到餐廳，他不懂金南俊的用意，只是一臉僵硬的看著已談得差不多的三個人，心裡隱約浮上詭異的感覺。

「所以我純粹來這吃飯嗎？」

「對阿。智旻，坐下吧，南俊說會付錢，你還想吃什麼就儘管點。」金碩珍的語氣聽起來還有未散的怒意，金南俊尷尬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，一邊將朴智旻拉到椅子上要他聽話坐好。

這算什麼業績不好被訓話的場合嗎，明明大家看起來都沒什麼胃口，朴智旻只能順著氣氛點幾樣菜了事。金泰亨在旁邊輕輕拉他的袖子，他揮手甩開看也不看，彼此各有心事，沒人發現他們之間的小動作。

「好，既然智旻來了，剛剛有些沒提到的事我現在要說。」

「唉哥你這是…」金南俊的句子馬上被金碩珍凌厲的眼神切斷。

「是我放棄替智旻爭取晉升的機會還主動讓給南俊的部門，我應該生氣的對象是我自己，卻遷怒到泰亨身上，這我必須向他道歉。」

「升遷哪有什麼讓不讓的…」

「我就不能坦白實情嗎？金南俊你真的不懂？這甚至連泰亨都明白。」金碩珍不再是平常充滿自信的樣子，他的脆弱淺顯易見，「繼續下去的話實在太累了，都不像我自己了。我不想智旻變得跟我一樣。」

都是些什麼話，一點都聽不明白。

這種感覺好像是周圍的人瞞著你計劃著陰謀，當發現一點端倪時，不禁湧上的背叛感。朴智旻檔不住內心的恐懼，他站起來，用著自己也沒聽過的害怕的口吻說，「我、我好像不適合聽這些…你們還是自己聊吧。」

真的沒有想怪任何人，只是在這件事裡他湊巧成為最底端的犧牲者。

或許就是看準他讓步的對像是金泰亨，使金碩珍可以順理成章將好球做給金南俊，換成自己大概也是相同選擇，要犧牲誰實在太明顯了，他根本沒立場責備金碩珍的私心。

吞忍了所有羞恥，朴智旻頭也不回的離開。

「欸，朴智旻，等我！」

金泰亨的腳步追得很快，馬上檔住了他的去路。

但沒讓對方開口，朴智旻直接打斷他，「我問你，你是不是早就發現了？」

「發現什麼？」

「我喜歡你的事。」

「只是隱約在猜而已…但，…」

「你覺得我很可笑吧？把我拉在你身邊突顯自己你覺得很得意吧？」

「哈？你認為我在利用你？這是在瞧不起人嗎！」

對話進入了一段詭異又緊繃的空白。

朴智旻腦子裡面亂糟糟的，他決定豁出去確定一些事。

「金泰亨，你喜歡我嗎？」

「呃，我…」猶疑了許久，他才含糊回答，「我也不知道…這稱得上是喜歡嗎？」

沒半點謊言可循，顯得現實更加殘酷。

「如果你不清楚自己的感情，就不要再像昨天那樣對我開玩笑了，就算是同情也不需要。」朴智旻正一點一滴體會到金碩珍的痛苦，原來在喜歡的人面前真的能如此渺小與無能。

「不是…智旻，我沒有…」

這種薄弱的辯解只讓朴智旻更感灰心。

到這個程度，不管好的壞的，都已經夠了。

朴智旻從來沒懷疑過金泰亨給予的溫柔，但在明白他的感情的情況下做出越界的行為，很難不讓人覺得對方是在施捨，反而給他極大的痛苦。

他討厭自己的感情被看做是有目的性，金泰亨帶點獎勵似的甜頭，嚐起來卻跟毒藥一樣糟蹋了自己的身心。

更情願無止境的暗戀，做個快樂的傻瓜，也不想被看作笑話。

(TBC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