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世界的人都以為他跟田柾國在交往。

 

每次與同窗老友見面,對話到一個段落後,對方便會瞇起眼,隨口地問:「所以--那小子告白了吧。」不是問號也非否定句,彷彿一切都該依他說的行進。

 

甚至於,只在家裡打過幾次照面,連朋友都稱不上的訪客,都曾一臉神祕地偷偷向他稱讚:「柾國真是個好男友,對不對。」

 

為什麼呢?金碩珍總是很納悶,他跟田柾國哪有一點在戀愛的樣子,充其量就是住在一起兩年的室友關係罷了。

 

 

他們相遇的那天是金碩珍的人生中最狗屎的日子。

 

當時的男友提了分手,他失眠了整晚,渾渾噩噩地去上班,四處出錯,包括一份主管特別看重的報表。金碩珍在整個部門前被罵得抬不起頭,紅著張臉唯諾地道歉。

 

下班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,天空飄著細雨,金碩珍當然沒帶傘。他在候車亭坐下,拿出手機,試著打了幾個字,不外乎是些求對方回頭、沒有顏面的挽留。

 

回過神,他又將文字全部清除。

真的要自作賤到這種地步嗎--笑了笑,他忍不住覺得自己實在很沒尊嚴。

 

雨滴在瞬間變大了,就算躲在有屋簷的候車亭也擋不住襲來的雨勢。金碩珍抬起手,遮上眼,用力地將哭聲扔在那片雨聲中。

 

沒幾個朋友、工作也不行、以為至少還有人願意愛他,結果那個人也拋下自己了。這樣的人生沒意義再繼續了,乾脆,走到路上被車撞更加輕鬆吧,說不定還能引來對方的關心。

 

好,就去死吧。他站起來。

 

「這給你擦。」

 

一隻手臂擋到身前,手中握著一團早已揉皺的白色襯衫。

 

 

不是沒見識過都市人的冷漠,又因為生性膽小,田柾國不太敢隨便跟陌生人搭訕。可是,眼前哭泣的男人看著實在太慘了,儘管自己找工作也頻頻碰壁,但不至於會絕望到想自殺啊。

 

左右踱步,來回嘆氣,他最終脫下為了面試而買的白襯衫,擋下了男人起身的步伐。

 

果然哭了。田柾國緊張地頓了一下,說:「我、我沒帶面紙,但這件襯衫是新的才洗過,很乾淨。」

 

他以為自己大概會被無視。畢竟,誰喜歡哭的時候被別人看呢,何況他手裡拿的也不是什麼尋常的擦淚工具,有危機意識的人或許還會認為衣服裡噴了迷幻藥。

 

沒想到,男人卻是上揚嘴角,露出一個歪曲的笑容,接著捧起他的手,將整張臉埋進襯衫裡痛哭。

 

這個人手好冰呢。他的心突然隱隱地刺痛起來。

 

「要不要一起去吃些熱的?」鼓起勇氣,田柾國開口問。

 

 

連金碩珍自己都很驚訝,他答應了一個陌生人的邀請,就這麼跟著對方到路邊的小吃攤,各自點了一碗烏龍麵吃。

 

因為這個人有傘、晚上很冷、肚子剛好餓了--他為自己找了層層理由,蓋住藏在心底的寂寞。湯頭熱呼呼的,才吞下去身體便起了陣陣的雞皮疙瘩,一種切身活著的感覺湧上。

 

真好、真好。

 

「還想吃什麼就點吧,我請客。」一臉年紀比他小的陌生人壯烈地說,一手掏出錢包翻看。金碩珍瞄到那裡頭也不過幾張皺皺的鈔票。

「不用了,我也沒有很餓。」

 

事實上,失戀後的第一餐有好心人陪著一塊吃飯,已經讓人夠感激了,這頓該由他來請才對。

 

「真的沒關係,盡量吃吧。」對方的態度倒也不虛假,還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,說:「反正,這也是我在首爾的最後一餐了。」

 

金碩珍看著他,放下手握的鐵筷。

 

「兩個月了,始終找不到工作,房東說月底再不繳房租就要把我趕走......我想,是時候該離開了。既然當初是兩手空空來,那麼也兩手空空地回釜山吧。」他歪頭笑著,並呼了一口氣,喊說:「一起大吃一頓吧!」

 

真傻阿。金碩珍隱約地不是滋味,這個人怎麼能用如此開朗的表情說著讓旁人心疼的話。明明是個會在風雨中扶別人一把的好孩子、明明前一刻還拉住了不想活的自己,現在卻說要放棄了。

 

他不要被這樣的人救,同情也不必。

 

「都堅持這麼久了,為什麼不繼續。」金碩珍瞪著對方。「你甘願認輸了?」

 

 

說來也好笑,他竟然被個前刻才想死的傢伙激怒。

 

「我就是個沒用的人,沒一間公司要我,大家都看不起我。是阿,我認輸。」田柾國硬狠狠地又覆誦一次。「對--我認輸。」

 

已經準備捲起衣袖要大打一架,結果他又猜錯發展方向了。

 

「不要認輸。」男人的眼眶裡突然聚起淚,這次卻堅忍著沒落下。「努力走到這裡了,就別輕易認輸。」

 

不知怎地,田柾國說不出話,內心卻翻騰起一股熱烈的情緒。他憶起來首爾前立下的決心,發誓要出人頭地,沒拼出事業前絕不回家,沒想到才幾個月,就失盡了熱情。

 

「再試試看?」

 

於是,當男人用柔軟的語氣央求時,他毫不猶豫地點頭了。分不清是為自己,還是為那個人更多。

 

但確定的是,這是田柾國人生中最幸運的一天,他遇見了金碩珍。

 

 

他找田柾國一起住時,對方還沒坦承找到工作,只抱怨著房租很貴。金碩珍聽了於心不忍,想了想家裡的擺設,要清出一間空房也不是太難,便問不介意的話,可以分租一房給他用。

 

「當然好阿。」還記得,田柾國一口應好的那張笑臉,連雙眼都在閃閃發亮。

 

偶爾,金碩珍也會錯以為他跟田柾國真的有些情阿愛的。

他們相處的一切都太過舒適自在,就算不定義其中的感情,金碩珍也認為他們可以永無止盡的過下去。

 

缺了名分的親吻、擁抱都無所謂。金碩珍想,互不說破也是種默契。

 

然而,生活越是安逸,麻煩越容易找上。

 

周末晚上,他跟田柾國一起在家小酌,配著肉乾及魷魚絲,不知不覺就喝多了,雙雙紅起了臉,嘲笑著彼此沒用的酒力。

 

不算太醉,只是有點飄飄然,腦袋微暈。金碩珍喜歡這種適度的幸福感,意識有些脫離卻仍可以掌控。

 

「碩珍。」

「嗯?」

 

看似醉了的傢伙一臉認真的望過來,撐著頭像在保持自身平衡。

 

「碩珍,我喜歡你。」

......什麼?」

「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。」

「發什麼神經。」他回,「你喝醉了。」

「是醉了。」田柾國這時還笑了一下。「但我清楚自己在說什麼。」

 

彷彿能猜到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,還來不及阻止,田柾國又開口。

 

「我不夠好、不夠強,配不起你。」他的神情暗了幾分。「我好怕,自己會成為讓你在雨中哭泣的那個人。」

 

「你可以等我嗎,等我變的更強、更厲害......

 

不可以。

金碩珍絕對不會原諒這個獨自發酒瘋,又忽然睡著的笨蛋。

 

 

頭痛欲裂。田柾國早該知道這是喝醉的下場,卻沒料到金碩珍竟然一走了之。

 

角落少了一件行李箱,那個人的衣櫃裡也消失幾套衣服,打量了會屋內,四處都缺了些對方的小東西。

 

平常看著不起眼,這時倒顯得特別空虛。

 

不,金碩珍還是有留下別的。他看著放在書桌上的白襯衫及一張便條紙,紙上那圓圓潤潤的字體一眼就知道出自金碩珍的手。

 

深深地做了幾次吸吐氣,田柾國才敢拾起紙條看。

 

『這世界比你強、比你厲害的人那麼多,憑什麼要我等你?』

 

紙條下還無情地夾著一張足夠付一碗烏龍麵的鈔票。

嚴格來說,襯衫跟鈔票都不算是金碩珍留下的。

那原本就是田柾國的,只是金碩珍還回去了。

 

金碩珍從來不要田柾國多強多厲害。

為他擋雨、笨拙地遞來皺巴巴的襯衫給他擦淚、就算沒錢,也想溫暖對方的心意,才是打動金碩珍的關鍵。

 

當不了最強也沒關係。疲累的當下,有彼此的陪伴,說聲辛苦了、你做得很好,再給一個舒心的擁抱或親吻--就是最強而有力的存在。

 

他這個自以為是、懦弱的大笨蛋,最懂金碩珍的人分明是他阿。

 

 

喜歡便交往,討厭了於是分手,這種二分法讓金碩珍只覺得困擾。

說起來,當初也不是因為喜歡才找田柾國一起住,此刻的離開,更非基於討厭的立場。

 

喜歡上田柾國是理所當然的事。他讓自己很開心,甚至每晚睡覺前,金碩珍都歡喜於能和對方創造新的一天。

 

因為有了這個人而開始期待生活、享受人生,這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。反觀現在,一個人負氣到歐洲散心,滿腦子卻只想著田柾國,根本得不償失。

 

還是回去吧。

 

不是很意外的,在入境大廳等到熟悉的身影,畢竟刻意留了許多蛛絲馬跡,像是故意把電子機票寄到那個人信箱、請共同朋友假裝傳錯群組替他報平安等等破綻百出的技倆。

 

可笑,那又如何,他就是喜歡對田柾國耍這些小性子。

看著對方緊緊張張的接過自己的行李箱,他突然就不氣了。

 

「在外面流浪了兩個禮拜,我想家了。」

「嗯。」

 

田柾國傻傻一笑,雙眼比過去水亮,鼻尖甚至還泛紅。

 

「歡迎回來。」他摟了金碩珍入懷,緊緊不放。「我們回家吧。」

 

 

全世界的人都以為金碩珍跟他在交往。

 

其實不算。他們只是決定了,要一起,永無止盡的過下去。

 

 

大小忙一起去登山了

嗚嗚簡直太美好了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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