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rite to the End

金碩珍曾經在深夜時帶著一手啤酒到閔玧其家裡大吵大鬧，分明是酒量很好的人卻借酒裝瘋，搞得半夜在趕急件的閔玧其氣得要死。金碩珍一滴酒都沒讓閔玧其沾到，說給不懂酒的人喝太浪費了，他要自己享受。

「那就滾回自己家喝阿，我還有很多事要忙。」雖然這樣說，閔玧其還是伸手將筆電關機收好，深怕那個瘋子把酒灑出來毀了他剛起步的事業。

他知道金碩珍不太對勁，愛胡鬧的個性在今天更是不懂得節制。閔玧其不斷揉著自己的眉心，希望能減緩一些煩躁。

「閔玧其氏，對長輩不可以這麼沒有禮貌，什麼滾回家？我現在是客人，你得好好招待我啊！」

「才大三個月算什麼長輩。還有，你是不請自來的。」

金碩珍倒在閔玧其的沙發上，嘴裡嘟嚷著真絕情阿、好冷酷阿之類的怨言，模樣委屈極了。只可惜閔玧其根本不吃這套，他抽了一張面紙擦乾酒瓶滴下的水珠，又將金碩珍喝完的鋁罐壓扁，準備起身拿去回收。

「不是阿，玧其......」後方的金碩珍轉向一躺，一手蓋住自己的雙眼，用細細小小的聲音說道：「我失戀了。」

閔玧其回頭坐下。

都告白了，他才說他對我沒有那種想法...」

「我們中午都會一起去吃飯，他說了一句不健康，我就天天幫他準備便當，他會稱讚我的手藝很好，羨慕泰亨能時常吃到我煮的飯。還有，他笑起來很可愛，有小小的酒窩...為了逗他笑，我會故意......」

「別說了，哥，可以了。」

「該怎麼辦阿......玧其，我、我是不是很可笑？」

他從沒見過金碩珍這樣脆弱，彷彿癱在他家沙發上的是一個陌生人。閔玧其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安慰金碩珍，他甚至不知道他喜歡上了某個人。

有種說不清楚的失落逐漸浮上，他不由自主地拿起一罐啤酒，拔開瓶蓋，啜飲了一口。味道果然苦澀。

「幹嘛，不准偷喝我的酒。」金碩珍從指縫間偷看他。

「我想喝。」

「喝醉了是我要照顧你耶......」

「不會醉。」

「騙人。」

不就照顧了那一次，金碩珍卻總當作是輝煌戰績一樣提出來邀功。閔玧其忍不住失笑，猛地吞進了半瓶酒。

「喂，你別鬧了。」金碩珍跳坐起來，出手制止閔玧其繼續。

「哥......」他聽話的放下酒罐，整個人面向金碩珍，舔了舔唇，用他一貫嘶啞的嗓音提出一個要求：「哥，我們來玩平語遊戲。」

這顯然是個不公平的遊戲，金碩珍卻答應了。他可能覺得閔玧其也瘋了。「好阿......你想對我說什麼...」

是阿，究竟想說什麼呢。

閔玧其又沉默了。

**

他們相識的第三個月時，金碩珍在一間打烊前已經沒有其他客人的咖啡店內，向閔玧其坦白了自己的性向。閔玧其聽說過有這種人存在，但遇見是第一次。他不禁覺得不可思議，畢竟，金碩珍顛覆他對那種人的奇異想像。

「你怎麼知道......我是說，你如何確定你是...？」

他的好奇使金碩珍面露苦笑，然而金碩珍仍是很有耐心的回答：「就是一種...本能吧。好比人渴了想喝水，一樣的道理。」

「那如果是喜歡喝咖啡的人呢？」

「......別煩我了，你去問喜歡喝咖啡的人。」

閔玧其的確也覺得自己不太禮貌，訥訥地像金碩珍道歉。

「哥，很抱歉我剛剛那樣說話。我...我聽說要對人承認這件事需要很大的勇氣，更沒有想會由你口中說出。不知道了...我只想說...」

「嗯。」

閔玧其用力地嘖了聲，對自己的口拙深感懊惱。這時候的任何一句話都有可能對金碩珍造成巨大影響。

這個世界──閔玧其所知的世界──既無情又虛假。

窮困會被瞧不起、不善讀書的人沒有出路、毫無背景注定失敗。他們一群平凡無奇的人載浮載沉於利益者掀起的餘波裡，被層層刷下。

然而歧視並沒有只停在這，還有更多的不正義被埋沒。連閔玧其也必須承認當他聽到金碩珍的自白，第一時間想起的，是自己竟然敢毫無防備地躺在金碩珍的床上。

他對自己很失望。

金碩珍是他見過最體貼的笨蛋，而他今天終於清楚這份小心翼翼的體貼源自於哪裡了。閔玧其不敢去細想金碩珍成長過程中反覆的自我懷疑，為了取得同儕認同而犧牲自我的壓力，他浮誇的態度只為了保護內心的真我。

金碩珍很膽小，卻又很勇敢。

「玧其......你還會當我是朋友嗎。像我這種人......」見閔玧其持續沉默，金碩珍心裡也有了些大概，或許這段友誼會到此為止吧。

「神經阿，別自己想東想西的。」他站起來，繞過餐桌，走到金碩珍面前。他的身影遮住了背後的光線，使金碩珍整個人籠罩在他的陰影中。然後，閔玧其彎下腰，緊緊抱住了他。「哥，全部的全部，都辛苦你了......」

金碩珍倚在閔玧其的肩頭哭得泣不成聲。